春到山寨桃花艳

山寨的春天,来得特别早。山头的积雪尚未全部融化,嗡嗡吟唱的蜜蜂便携着欢欢快快的溪流、黄中藏青的绿草、红里吐白的花朵,款款而来,骤然间把山寨迎春的大门打开。各种鸟儿啾啾的歌声,委委婉婉,从远处传来。掠过桃花的微风,也不甘落伍,踏着轻盈的步伐,向寨子里人们报告春的讯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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壬寅年春分时节,难得的一个天晴。家住德江平原老厂山头的好朋友周兴,发来一组“黄莺绕树,春声犹涩”的照片。眼球,顿时被照片抢了过去。他说,这样一个风日晴和之日,何不踏马山寨,与山寨来一场不期而遇的约会。

汽车虽是一路颠颠簸簸,但车窗外一树树迎风招展的桃花、李花、梨花却是一点也不含糊,抢过路际,掠过眼帘,向来人含笑示意。

老厂,是位于黔地德江县平原镇的一个山寨,这里是铜仁与遵义两市的交界之地。进入山寨,看到的是天然的喀斯特石灰岩山峦,山石嶙峋、奇洞通幽,古树参天;脚下则是清澈的井溪沟水库,碧波万顷,生机盎然。古树下,几位老人正在惬意地聊着天。寨子里,保留尚好、沿溪而建、带着深红色的老木屋,在青山绿水的映衬下,显得古香古色。

周兴家门口有三棵古榉树。至于树龄,没有人说得清楚,即便上面有一块“保护牌”,也只是说明为古珍稀树种,未有证实树龄的文字。当地老人说,这些古树少说也有八百年。看来,老树已乐享了八百个“千花百卉争明媚”的春分节气。

老厂虽处在深山之中,但藏在山头的桃花,不失时节地恣意盛开,张扬在春天的脚步里。层层叠叠,从山的这头铺向那头。我曾怀疑过周兴的照片,以为这是从哪个公园里拍来的。当然,未来之前,我也从照片里想象过这满山桃花的繁盛。真来到这里,举目所至,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桃花,还未待绿叶吐芳,便一个劲钻了出来,先开为快,争向报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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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兴开玩笑说:“这满山的桃花,都是听说有远方的客人来,昨夜一夜之间开的。”他还说,每当桃花盛开,芬芳四溢,穿过山隘,就可以飞进邻县人家——这是何等壮观的景象。虽然,这山隘全是石头,但桃花就是穿过石岩的那阵风。无论是水岸边抽芽的柳树、田地头斜飞的燕子、头顶上和煦的阳光、还是游弋山寨里各种叫不出名的小鸟,用春天的暗语催情,让报春的桃花显得格外妖娆。

“崦合桃花水,窗鸣柳谷泉。”在古典诗词意象中,桃花是春天的隐喻。不张不扬,直击着寒冬,用一朵朵红里透白、白里透红的花朵来迎接春天,成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当穿过阡阡陌陌,攀过枝枝藤藤,踏过泥泥坎坎,来到老厂的石坝上,却看到桃花的另一种隐喻。站在那里,看着桃花林跳来跳去的小鸟,花蕊里吸蜜的蜜蜂,花朵上翩迁的蝴蝶,与唐人陆龟蒙进行了穿越。“愿此为东风,吹起枝上春。愿此作流水,潜浮蕊中尘。”老厂这个山寨,不正是我们寻求远离世俗尘世的乐园?攀着桃树,望着桃花,不由得长叹一声:愿此作幽蝶,得随花下宾。

置身老厂桃园,暗香沿着一树树、一朵朵的桃花袭人而来。或灿烂而热情地绚丽绽放,或含羞吐露,借着翠绿的树叶、犹抱琵琶半遮面,它们塞进了满山的粉红、注进了满山的芬芳。蜜蜂、蝴蝶、山莺,含着淡淡清香的桃泥,在整个坝上上演着一场春天的活剧。

远处,传来“叮铃叮铃”梆铃声,似音乐般响起。一排排黄牛,列队似地从对面山沟里缓缓走来。放牛的老人指着对面的石壁说,这石壁就是“洗锅岭”,岭的那边便是遵义市的绥阳镇了。

老厂的后山,即是铜仁市与遵义市的交界处,这里是德江、务川、凤冈三县的交壤之地,形成一个直径约1000米的天坑盆地,盆地西部,两座山连接间,巧夺天工般形成一座扇形石壁。石壁,光滑,陡峭,雄伟,高达180多米,上部长达120多米,有一条天然形成的横跨石壁栈道。石壁下部正中,有一道天然拱形龙门,门高约100米,宽约50米,龙门石壁上的石头盘踞缠绕,形成两条威猛奔腾飞跃的石龙,生动活泼,惟妙惟肖。石壁里面有一洞府,洞府里有石锅石灶。每逢久旱不雨,当地的人带着虔诚,来洞府里取水洗石锅,通过这样的仪式,祈求来一场及时雨,浇灌地里的庄稼。

在石壁下,还有一个消坑。老人说,几十年前为了熬硝采集硝石,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带着绳子,深入到消坑下面。发现底部的暗河旁边石台上,长着一朵硕大无朋的灵芝。灵芝边,有一条蟒蛇盘驻着,吐着信子,让那些年轻人不敢靠近。那几个年轻人回来后,谈坑色变。从此,再没有人敢越坑半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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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张眼一望,耸立在跟前的石壁,完全是一幅水彩画。坝眉上,有一头石巨龙守住山寨。坝下头有一座诺大的山洞,两个傩戏面具紧贴在洞门上。据说,当年的黄号军在这里聚众起义,杀向务川等地。当然这些没有考证,但这个高山之上的“盆地”,如果蓄上水,一定是一座无限风光的天池。与下面的井溪沟水库,一个形似太阳,一个貌如月亮,日月同辉,那是山寨的另一种景象。

作为铜仁德江与遵义的务川、凤冈三县交壤之地,老厂自古就是盐油古道。周兴的家,就住在古道旁边。一块块磨得锃亮的石板路,一路沿着山顶称作“猫猫丫”岭,向周边的务川、凤冈两县拓去。

所谓“猫猫”,就是当地人指代的老虎、豹子之类的凶猛野物。在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,这深山老林,虎、豹、土匪时常出没(当地人讲,现在仍有豹子出没),抢劫事件也时有发生。周兴说,这条古道,从他家到猫猫丫山顶,有9900多步石梯。过去,这里“繁华得很”。

盐仍百味之祖,与阳光、空气和水一样,是我们的每日生活必需品。但黔地自古无民用食盐,就靠进口川盐度日。于是,一条条盐油古道,像人的身体神经一样纵深在川、渝、黔、湘之间。老厂这条蜿蜿延延的古道,在大山深处的时光里,晃晃悠悠,穿过重重迷雾,走向另一座山寨,另一个驿站和码头。

我曾在当地一本史书上发现,当年川盐入黔主要经过仁岸、綦岸、永岸、涪岸四大口岸,其中对贵州影响最大的是“涪岸”。它是以涪陵为转运点,即是将四川富顺、荣县和犍为三地所产食盐运抵川境涪陵(今属重庆),再溯乌江经彭水至龚滩,盘滩多次,通过水路再经陆路,盐商通过挑夫穿山过寨,将川盐送到黔地,方才流入墟市、山寨,进入千家万户。又同时依托于这古老的运输通道,将当地丰富的土产资源,如粮食、木料、药材、桐油等土特产的出境。这样一条条盐油古道,成为古代贵州的一条条“黄金大道”和“生命通道”。

在古道延伸的最高处,这便是远近闻名的猫猫丫山了。山隘处有一块平地,用石料建有一座占地三亩左右的庙宇。庙宇上方如丛峰尖上的山顶,同样有一座用一块块方石建成的小庙。爬过一块形如刀尖的石峰,站在仅容几人的山尖上,但见山风夹着桃花的芬香赴面而来。瞩目远望,四周豁然开朗,大有一览众山小之心境。

据说,三百多年前,有一个盐商,六十多岁尚无子嗣。那天晚上,途径老厂寄宿。梦中一位白发老者俯在耳边,说他是梵净山的菩萨,他想到猫猫丫山来坐享香火,若能帮他在这里修庙安位,接受供奉,便能保佑他家子孙满堂。说完,那老者便化着了一道红色的盖头,飘向了猫猫丫主峰。第二天一早起来,盐商便爬到那里,果真看到一块红色盖头。于是,他立即下山,出钱出力,化缘筹集开始修庙,不久庙宇落成,香火鼎盛。

后来,盐商果真六旬得子,也从此落户老厂。一生,修桥补路,行善乐施。一年复一年,他与猫猫丫寺庙故事,在方圆几十里外传开,谁家遇邪、谁家孩子深夜泣哭、谁家有谁生了怪病,都朝猫猫丫方向许愿,到了每年的农历六月十九前后,都来这里烧香还愿。那几天,漫山遍野都是还愿的香客,比赶场还热闹。周兴说,他小时候用积攒一年的零花钱,全用在六月十九这几天。在这里尽情满足吃货的馋嘴,比如:神仙豆腐、米豆腐、土家羊肉、梭梭、苦荞粑等等小吃,那叫一个地道和“巴适”。说得他,嘴巴还留着油一样。

古道,穿梭于大山之间,迂回曲折于山腰,或比邻于山涧。我们发现,保存尚好的古道,霸气地沿着山脊延伸,路长至少有三公里之多,由规则不一的青石板铺成。

这条荒草深深的古道,是不是主要的川黔盐油古道,无从考究。但透过这一块块浸淫汗水的石板路,古道残迹上流淌的岁月,依然温暖着我们的记忆,缱绻难忘。

走在弯弯的古道上,但见如碎金般的阳光散落下来,整个山寨显得金碧辉煌起来。鸟语声、蜜蜂嗡嗡飞行声,山泉叮叮咚咚声,寨子喊山声,不绝于耳。

遍地春花和泥土的清香,从古道飘来,又飘向远方。


(作者简介:林汉筠,中国作协会员,东莞市作协副主席,现挂职贵州省铜仁市德江县文联副主席。有作品散见《人民文学》《人民日报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北京文学》《文艺报》等,出版专著多部,作品被推介到牙买加、新西兰、法国等国家和地区,作品入选马来西亚校本教材《现代中文》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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